《论语》丨七问孔子“正名”
《论语》丨七问孔子“正名”
有一次，子路问孔子，如果卫国的君主要用你做官，你想从哪儿下手？子路这一问，问出了孔子鲜明的“正名”思想，也问出了千百年来“名正言顺”的世间法则。
中国人民大学中的孔子像
先看《论语》中原文：
子路曰：“卫君待子而为政，子将奚先？”
子曰：“必也正名乎！”
子路曰：“有是哉，子之迂也！奚其正？”
子曰：“野哉，由也！君子于其所不知，盖阙如也。名不正，则言不顺；言不顺，则事不成；事不成，则礼乐不兴；礼乐不兴，则刑罚不中；刑罚不中，则民无所错手足。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，言之必可行也。君子于其言，无所苟而已矣。”（《论语·子路》）
《说文解字》中的“名”字
一问：“名”是什么？
名，《说文解字》说：小篆字形是“从口从夕”，是会意字，人与人在晚上相遇，彼此要说出自己的名字，告知对方，所以“名”字基本义是“自命也”，是自己说出自己的名字，要真实、准确，名与人之间是两者对应对等，张三就是张三。名实对应统一，是“名”字的内在法则。先秦时期“名”也总是在与“实”相对应的意义上展开，可以用以泛指一切事物的名称。
中国早期是名实不分，从孔子的思想中还可以看出这一点。比如，他在论说“诗教”这一章：
子曰：“小子何莫学夫诗。诗，可以兴，可以观，可以群，可以怨。迩之事父，远之事君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。”（《论语·阳货》）
这里的“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”的“名”，既是指名称又是指事物本身即“名物”，是名和实的统一体。
再比如，孔子塑造的君子，他强调君子最核心的“实”是“仁”，有仁之实，才称得上君子之名，君子之名与君子之实是统一的、不可分的：
君子去仁，恶乎成名？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，造次必于是，颠沛必于是。（《论语·里仁》）
但是，这种早期的和本应的“名实不分”、“名实统一”，到了孔子时代却严重乖违、分离了，名实相分的乱象，在政治生活、伦理道德领域表现得更为严重、更为普遍，其中礼崩乐坏是最大的名实错乱：“天下有道，礼乐征伐自天子出；天下无道，礼乐征伐自诸侯出”。所以，孔子“正名”之“名”，鲜明指向在政治生活、伦理道德领域。
对孔子“正名”之“名”，古来大约有“正名字”与“正名分”两种说法。实际上，两者是并存于孔子的“正名”之中。“正名字”是正定名称，纠正用词不当的问题，它是通过外在形式规范以实现名实相符；“正名分”是正定职分，它是通过内在本质规范以实现名实相符。孔子作《春秋》，是典型的正名之作，是“正名字”与“正名分”统一。而他晚年“自卫反鲁，然后乐正，雅颂各得其所”，是正礼乐之举。可以说，孔子一生是围绕“正名”而展开与升华。
“正”字的来源
二问：“正”是什么？
正，从甲骨文看，上面是“口”，代表城邑那样的地方；下面是“止”，代表着足、脚，合起来的意思，是“人正对着城邑目标而去”，所以，“奔赴正确的地方、追求正确的目标、实现正确的价值”就是“正”的基本意义。“正”，又是形容词与动词统一，即通过“正”的手段达到“正”的结果，就是“正名”中的“正”的涵义。孔子说“吾自卫反鲁，然后乐正，雅颂各得其所”。“各得其所”就是“正”的结果。“正名”，就是使“名”回到应在之处即“各得其所”、各就各位。礼乐，要回归到正确的状态，君臣父子等都回归到本原，一切人伦道德都回归理想境界。这就是孔子“正名”之实。
邓石如隶书“言”字
三问：“言”是什么？
“名不正，则言不顺”中的“言”，我们都理解为“说话”，严格来说不是很精确的。孔子这段“正名”论是在政治领域中讨论的，名与言都是这个领域中的谈论对象，因此，这个言就是政治之言，指政令之类的政治意愿、意向和意见，是一种政治上的表达，这种理解与解读大概符合这一语境。
“顺”字的演变
四问：“顺”是相对什么？
“言不顺”中的“顺”，钱穆说是“顺口”、李泽厚说是“顺当”等，总觉得有些问题。《说文解字》释“顺”为“理”，《说文解字注》：“理者，治玉也”，“顺者，理也。顺之所以理之”。用这个意义来解读，倒有另一番感受。政治之“言”的目的，在于落到实处、在于实践，“顺”是相对“言”而言，“言不顺”是政治之“言”不能顺应“言”的目标而得以实行，从而达到治理的目的。
吴昌硕“事”字
五问：“事”是“事情”，还是“行为”？
孔子说，这个“名”如果不在正位上，那么政治之“言”就不能按照预设的目标很好地进入了实践层面，加以贯彻。这样的话，“则事不成”。事，解作“事情”或者“做事情”都难以成为孔子之说。事，是从“言”而来，发出政治之“言”后，紧随的就是“行为”上落实问题，因此，“事”应当像杨伯峻解读的那样是“工作”的行为，用现在的话就是抓工作、抓落实。“事不成”，就是“言不顺”的结果，是政治之“言”，比如政令，就无法落实、无法施行，落空了。
邓石如的“事”字
六问：“事不成”有什么恶果？
“事不成”，即，如果政治之“言”、政令等抓不了落实，落空了的话，孔子指出了三项恶果：一是礼乐抓不起来了；二是刑罚形成了独轮车，将会走偏不切实际；三是老百姓既没有了礼乐的文明涵养，又失掉了刑罚的公正对待，老百姓就无法行动、生活、生存，这个社会不就完了吗？这就要求，搞政治的必须保证“名正言顺”。
七问：搞政治的应当如何重视“正名”？如何对待“名与言”、“言与行”？
孔子阐述的是，统治集团、搞政治的，务必要重视“正名”，正确处理好“名与言”、“言与行”这两对关系。
一是，要高度认识，“必也正名”，要有一个正确的态度。不要认为“正名”是一件不切实际的“绕远”，认为我“子之迂也”。不要像子路那样“野”（不是粗野的意思），那样眼界低、眼光浅。如果一下子认识不到这一层，不要一下子否定，不妨先放一放、听一听、想一想、看一看，这就是“君子于其所不知，盖阙如也”的正确态度。
二是，要深刻把握“名正言顺”的法则效力。在政治领域，一定要使各种名称、名分、名位、名号等与其实质、职责相符合相一致，以此保证政令等政治之“言”得以贯彻和落实。这样就能把礼乐抓上来，就能把刑罚提高到恰当地步，老百姓就能如愿生活。
三是，名、言、行三者中，言是中枢。孔子用“顶针法”宏论名不正、言不顺的危害后，又进一步强调：“君子名之必可言也，言之必可行也。君子于其言，无所苟而已矣”。从政治领域来解读，君子就是统治集团及其统治者，干政治的法则：想选用一个“名”，就必须能够把它统一于政令等政治之“言”之中；而一旦纳入到政令等政治之“言”之中，就必须能够推行、落实下去，并求“事成”、贯彻到位。
“名”是政治的逻辑起点，而“言”是政治的中枢中心，“行”就是政治的价值目标。三者之中，要以“言”为统帅，确保“名”得正，“言”得“顺”，“行”得成。干政治的要害，归结在一个“言”字上，就是“无所苟”，一丝不苟地正名、成行。这就是孔子以正名为重点的“政治论”。
至于这段“政治论”被看作是“卫父子君位之争”语境下的产物，并非确论，为此，我们还是按照孔子说的“君子于其所不知，盖阙如也”，这样更为稳妥些。
朋友，我是清如静如，力求按照"义理"全面系统地"照着说"《论语》，很高兴与你对坐经典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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