​“姜文一定要拍好玩的电影” 周韵谈姜文新作《邪不压正》

“姜文一定要拍好玩的电影” 周韵谈姜文新作《邪不压正》

在《邪不压正》中，周韵饰演女裁缝关巧红，与彭于晏饰演的李天然有一段爱情故事。（片方供图/图）

（本文首发于2018年7月12日《南方周末》）

2015年拍完侯孝贤导演的《刺客聂隐娘》，周韵就从大银幕上消失了。2010年，与胡军合作的电视剧《金婚风雨情》，是她迄今接拍的最后一部电视剧。消失这段时间，她在家专心照顾她和姜文的两个儿子。儿子们渐渐长大，一个10岁，一个12岁，她才有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。

周韵的名字一直和姜文联系在一起。她参演了姜文近期导演的每一部长片，从《太阳照常升起》中的“疯妈”，《让子弹飞》里身怀打鼓绝技的奇女子花姐，到《一步之遥》中大军阀的女儿武六。

2018年7月13日，姜文新作《邪不压正》上映。影片改编自张北海的武侠小说《侠隐》，时间设定在1937年“七七事变”前后。片中，习武少年李天然目睹师兄朱潜龙勾结日本特务，杀害师父全家。他侥幸逃脱，赴美学医多年，同时接受特工训练，1937年初受命回到北平。彼时，各方势力相继登场，引得北平一阵血雨腥风。

这次，周韵饰演女裁缝关巧红，与彭于晏饰演的李天然有一段爱情故事。她认为《邪不压正》与原著没有可比性，气质完全不同。姜文突然自小说获得灵感，其后就“变成他非常主观的电影世界”。

2018年6月17日，久未露面的周韵接受南方周末专访。第二天，她和姜文一同出现在上海电影节主席论坛。姜文是电影节主席，他先后将《邪不压正》的编剧、摄影和服装设计请上台。介绍周韵时，姜文躬身，扶她上台。

“这部电影里，很多事都是她说了算。”姜文说。

姜文电影里的女性都是非常主动的

南方周末：电影起名“邪不压正”，有怎样的用意？

周韵：“侠”不是他要讲述的，他一直要变。我们知道电影是什么，知道姜文平时对电影的理解。他说“邪不压正”，我们觉得挺对的，其实这是一种感觉，没有特别实的意义。

南方周末：姜文说过，他所有的电影都在探讨真相或者映射自己。在《邪不压正》中，他在探讨什么真相？

周韵：他的电影里，一直谈的都是历史大的背景跟当下人的关系，包括人跟人之间的关系，也包括成长。他很喜欢历史，看很多历史书，会把所看到的变成他的历史观，放在电影整体的大氛围里面。也因为我跟他的关系，我从他每部电影里都能看到他对历史的理解，对这些人物的理解。现在这部电影里的主人公李天然，姜文会把他很多成长的感受放到里面。

南方周末：你自己对于民国历史，包括民国故事感兴趣吗？

周韵：我应该算不上感兴趣，也不会特别迷恋旗袍。可能因为三年一直在拍这部戏，我尝试了很多民国造型，但平时不会特意关注。我比较喜欢飞扬一点的故事。我近年迷恋一位意大利女作家，笔名叫费兰特，她的《我的天才女友》《失踪的孩子》在西方都卖疯了。但她从未公开露面，全世界都在找她。

南方周末：你饰演的女裁缝关巧红是什么样的角色？

周韵：姜文电影里的女性都是非常主动的，关巧红也是。《三块广告牌》里那个女主角母亲，我觉得跟关巧红非常相似，只不过她有更大的篇幅跟内容。因为她是完全主角，而关巧红只是放在一堆主角里，主线还是在李天然那里。但她的性格是非常刚烈、主动的。

南方周末：《邪不压正》的官方宣传片中提到，这是“三个温柔男人的戏”，女人在这部戏中的作用是什么？包括你和许晴的女性角色。

周韵：姜文电影里的女性一直是非常灵魂的人物。姜文非常尊重女性，他的电影里所有女性角色都非常好，不管年龄、胖瘦，都非常美。比如《太阳照常升起》的陈冲，《让子弹飞》的刘嘉玲，他觉得女人是很高级的。这部电影一定也是，女性的篇幅挺大的，大家会看到更浪漫的姜文的情感。

南方周末：廖凡说姜文的作品当中有股邪乎劲儿，这次有让你觉得意料之外的东西吗？

周韵：他每次都会给我很大的惊喜。《一步之遥》观众可能说看不懂，但我会看到什么叫飞扬，什么叫想象力。《太阳照常升起》有一段我记忆特别深，就是疯妈把很多东西打碎了再粘起来，然后把它们搬到像鸡蛋一样的房子里。这段其实很有想象力，很魔幻，姜文其实想表达的是，当你成长，其实你的人是碎片了，但有些人还希望把自己的碎片再放到一个发光体里面，把心情收拾好。《邪不压正》也是这样，我们有一段戏是在北京的地标性建筑钟楼里拍的。故事发生在钟楼，只有名字是真的，但里面的东西是不存在的，是他想象出来的。

南方周末：有没有哪一场或几场戏令你特别难忘？

周韵：姜文要求很高，我没有特别容易过的戏。拍外景，我们会反复拍，拍到光不行了。内景有时候第一条姜文觉得挺好，会希望更好，所以我们一般都拍很多遍。他希望把演员拍到不在表演状态。

有一场戏，我觉得有一种表演上的成长，你突然瞬间注意力非常集中，因为一般现场非常嘈杂。我很怕演哭戏，明天有哭戏，今晚有可能睡不着觉。我平时不会哭，不会撒娇那样的，哭戏对于我来讲是很大的挑战，你要相信当下，相信你是那个人，相信你真的碰到那件事。这部电影里面，我有一场戏，其实就拍了三遍，但一个镜头推进，需要演员非常快速地进入角色的当下。我好像突然之间可以掌握那样一种内心的安静。

所有人都可以给他东西

南方周末：很多人把《让子弹飞》《一步之遥》和《邪不压正》称为姜文电影的“民国三部曲”，在你看来，三部电影之间有什么内在关联？

周韵：我觉得所谓“内在关联”，就是都是姜文电影。姜文又是一个非常忠实于自己的人，不会去刻意拍“民国三部曲”，都是外界给他的，其实只是一个巧合。“民国三部曲”这名字也绝对不是姜文起的，是别人说的。他把故事放在民国年代，会省去一些没必要的麻烦。

南方周末：《一步之遥》口碑两极分化，很多人说看不懂。你怎么看这样的评价？

周韵：我作为他夫人，说话肯定不客观。姜文的电影从来没有简单过。比如，两个人物，一个故事，两个人物可能是好的，突然因为什么事产生矛盾变不好了，要么变成悲剧，要么团结、和好。很简单的一个故事，但姜文喜欢放大到时代背景中，一定跟历史放在一起，把人物放进去。又是多线索、多人物组合，于是他把一个简单的故事做成了一个世界，不是单纯的一对人物关系，一定是复杂的。

如果他有序地讲故事，比如《让子弹飞》，麻匪进了县城怎么样，观众肯定不会跟丢，趣味性很足。但有一个非常关键的因素——姜文一定要拍好玩的电影，他觉得好玩很重要。《一步之遥》同样是非常姜文的电影，故事倒叙或飞跃，就像《太阳照常升起》，观众看着看着就跟丢了。

南方周末：《邪不压正》好懂吗？

周韵：看过的人说它是复杂的电影，但是有序。主人公李天然全家被杀，回来报仇，故事线非常简单，但人物关系会把它放得很有意思。

南方周末：据说姜文拍电影时不喜欢发剧本，事实是否如此？

周韵：对，他一直这样。他自己这么累，跟编剧一直会工作，到最后一分钟，可能我们今天到现场了，要等很长时间。我们等最长时间的永远是剧本。他对剧本的要求是，如果一般人说好是七八十分，他真可能是1000分。当一个1000分的剧本给到你，哪怕是一场戏，可改的空间是很小的，或者没有质疑他的自信。拿到了，一般导演说什么，我们就做什么。

南方周末：在剧本阶段，你跟姜文一起参与讨论吗？

周韵：有，他极其开放，不是非常固执的人，所有人都可以给他东西。我们开剧本会的时候，助理、厨师有空都可以过来听。“你觉得怎么样”，他也会问你，他会很尊重，也许别人能给他一个意外。当然最后收口会很小，但刚开始是敞开式的。

南方周末：在经常要等剧本的状态下，你们怎么拍戏？

周韵：我们肯定有分场的大纲，大概方向大家都很知道。如果开拍，方向全有，只是说里面是什么肉，我们要等到最新鲜的肉上桌。

南方周末：除了姜文，你也跟侯孝贤导演合作过《刺客聂隐娘》，两位导演有多不同？

周韵：特别不一样。我觉得侯孝贤是用画面讲故事，姜文可能更强调人物内心。姜文是戏剧学院出身，他会要求人物表演上的张力，以及整个时代背景对这些人物的影响。他更愿意把一些特写给到演员，对他来讲，这个镜头里演员的表演是非常重要的。

侯孝贤导演要一个大背景，很少拍特写。但是我们会等风，光等就一天。我记得我演《刺客聂隐娘》的时候，有一次4点多起床，他让我站在一个特别远的地方。后来我问舒淇：你能看到我吗？我就站那里，特远，他拍前面一层一层雾。舒淇站得更远，我们俩就这样站了一天。

南方周末：侯孝贤提过，原本是跟着阿城去你家做客，你和姜文想让他演《邪不压正》中的一个角色，结果侯孝贤导演先看中了你。

周韵：是的。本来有一个角色叫“德九”，我们想找侯孝贤导演来演。后来那个角色没有了。角色太多，老姜每个角色又写得很丰富，去掉了一些东西，就没合作成。其实大家是朋友打招呼，侯导觉得他演不了戏，做导演以后，会一直觉得有一个机器盯着他。

《邪不压正》改编自张北海的武侠小说《侠隐》，时间设定在1937年“七七事变”前后。姜文在片中饰演神秘莫测的前朝武人蓝青峰。（片方供图/图）

我的生命力没有那么强

南方周末：《邪不压正》之前，你从大银幕上消失了好几年，这几年里你在做什么？

周韵：演完《刺客聂隐娘》后，我一直没再接工作，《金婚风雨情》是我演的最后一个电视剧。我发现做不了那么多工作，孩子还小，肯定不能兼顾。时间就这么多，希望把事做好，孩子又希望照顾好，就没有办法平衡，所以那时候开始不拍电视剧了，也许将来还会继续。《金婚风雨情》八年了，那时候孩子一个两岁，一个四岁，现在已经大了，10岁、12岁，将来工作时间可能会多一点。

南方周末：你似乎很喜欢提安静，以往的采访中，也多次提到“内心的安静”。

周韵：是。我老强调，因为我觉得一直在丢失，就像现在习惯看手机，你可能完全不需要。你突然间刷朋友圈、刷新闻，甚至不停下来看文字。我的角色也是，可能是妈妈，可能是各种各样的角色，很多都是点状的，在过点状、碎片式的生活。这一定对成长很不利，不知道自己在往哪个方向走，看待自我的时候，我很愿意把安静放在重要位置。

南方周末：相对来说，你的状态就是远离尘嚣的，有更多的安静和自由。

周韵：因为大家的目的不一样，我的生命力没有那么强，我想每个人最后的归属一定取决于她想要。选择某个职业，有人快速进入非常成功的状态，我觉得她有坚定的意志力，为达成目标，什么困难都不怕。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，就会慢慢偏离，到达比较舒服的生活状态。我不是刻意远离名利场，我肯定希望自己是非常成功的女演员，但我发现，一个人想要达到成功的目标，要承受很多根本不想做的事。我肯定承受不住，所以我今年略逃一点，明年、后年再逃一点，慢慢这条路径就会偏离。

南方周末：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对做演员没有什么企图心？

周韵：肯定有，我很喜欢做演员。但演员一定要负担很多条件或因素，比如你要是特别有名，商业跟艺术就必须平衡好。如果你老不出来，别人找你会有很多商业考虑。我肯定最后平衡了一番。

南方周末：你在《邪不压正》里第一次跟彭于晏合作，感觉如何？

周韵：我觉得非常好。像他这样，一个偶像、超级明星，还能放下那么多心思，那么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“演员”的男演员很少。他做到了，做得非常好。

南方周末：现在影视圈流量“小鲜肉”“鲜花”当道，中生代很多演员无戏可拍，你站在旁观者的角度，怎么看这种现状？

周韵：这很正常。我1978年出生，小时候也喜欢小虎队、草蜢，“小鲜肉”一直有，不是这个时代才有的。但真正有实力的人，不会无戏可演，比如姜文一直是姜文，一直有戏，是要不要演的问题，还有王菲，她依然在天后那个位置待着。我觉得还是取决于人，不是取决于时代或者年龄。